經濟觀察報 關注
2025-06-17 20:39
想想未來的某一天,打開你的數字錢包,看看里面裝了啥?
比特幣?美元穩定幣?還是數字人民幣?Web3(第三代互聯網,也被稱為分布式互聯網或去中心化的互聯網)世界正衍生出貨幣新生態。
作為全球第二大美元穩定幣(USDC)的發行商,Circle Internet Group(下稱“Circle”)于6月5日在紐交所上市,發行定價31美元/股,募資11億美元,首日股價上漲168%。然而,Circle高管減持355萬股股票(價值約1.04億美元),引發公司股價在6月9日下跌超8%。與此同時,美國參議院擬于當地時間6月17日對《引導和建立美國穩定幣國家創新法案》(下稱《GENIUS法案》)進行最終表決。
產業端上,全球支付巨頭布局加速,如卡組織Visa和Mastercard接入穩定幣結算;沃爾瑪測試企業穩定幣,驗證商業場景可行性等。
這些動態揭示了一個深刻趨勢:穩定幣或成為主權貨幣的“影子做市商”。
美元穩定幣(USDT、USDC)像“鏈上美元”滿場飛,背后可能還藏著個叫“影子美聯儲”的大玩家,可以影響全球利率水平,穩住美元的全球貨幣主導地位。
盡管按照Circle創始人Jeremy Allaire的話說,穩定幣將重塑全球金融體系,而區塊鏈的“iPhone時刻”尚未到來。USDC爆發式增長背后是基礎設施、監管和網絡效應的三重挑戰。
國際清算銀行(BIS)2025年5月發布的《Stablecoins and safe asset prices》(編輯譯:《穩定幣與安全資產價格》)工作論文揭示,非傳統市場參與者(如穩定幣發行商、對沖基金和算法交易商)對美國國債市場的影響日益顯著。美元穩定幣(如USDC、USDT)已成為美國國債市場的重要玩家,2024年購買400億美元短期美國國債,規模堪比大型貨幣市場基金。
國際清算銀行實證結果顯示,在加入控制變量后,35億美元穩定幣的流入會在10天內使3個月期美國國債收益率下行2—2.5個基點,而同樣金額美元穩定幣的流出則會導致3個月期美國國債收益率上升6—8個基點。
這種影響力使得穩定幣被戲稱為“影子美聯儲”。美聯儲通過貨幣政策調控利率,而穩定幣通過美國國債交易間接影響收益率曲線。Circle的USDC儲備(2025年3月約439億美元)主要投資于3個月期美國國債,其IPO募資11億美元(60%的資金用于配置短債,約6.6億美元)在理論上壓低3個月期美國國債收益率0.38—0.47個基點。
國際清算銀行警告,穩定幣集中儲備可能引發擠兌風險,例如2023年USDC因硅谷銀行危機而短暫脫鉤。若20億美元USDC遭遇贖回,需拋售等值美國國債,可能推高收益率6.8—8.5個基點,堪比美聯儲單次加息的效果。
在工銀國際首席經濟學家程實看來,美國國債作為全球金融體系“無風險資產基準”的錨定地位,其一旦發生擾動,將通過估值體系、抵押品體系與風險定價體系形成廣泛外溢。這一變化意味著,不僅融資成本將整體抬升,資本市場內部也將面臨信用等級與流動性預期的重構。趨勢一旦開始,不會輕易結束。
程實認為,全球資本市場或將進入一場前所未有的資產信任重建,重新定義何為“安全”。這一過程不可避免地將引發流動性緊縮、風險溢價上行與資產間傳導失衡,全球資本市場可能由此陷入新一輪信用緊縮周期,宏觀流動性與金融穩定性同步承壓。
在美聯儲縮表背景下,美國需要尋找新買家消化巨量國債。持有者在持續減持美國國債,而穩定幣強制儲備美國國債的機制,恰好填補了這一缺口。
事實上,截至2025年5月,全球穩定幣市值突破2500億美元,USDT和USDC占85%以上,或試圖從“美元數字化替代品”演變為鏈上避險與清算資產。
這也引發了監管層的擔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貨幣和資本市場部主任助理蘭吉特·辛格認為,在一些新興市場和發展中經濟體中,以美元計價的穩定幣可能會成為一種受歡迎的價值儲存手段以及對沖通脹和貨幣貶值的工具。從用戶的角度看,在宏觀經濟面臨壓力和金融機構力量薄弱的情況下,這種所謂的“加密資產化”可以提供一種途徑來保護金融利益。
在IMF金融部門專家帕爾馬·貝恩斯看來,如果不受監管,穩定幣可能會繞過對自由資本流動的控制措施,同時導致中央銀行的宏觀經濟管理復雜化。
就“穩定幣對國際貨幣體系的影響與啟示”這一主題,在5月25日中國財富管理50人論壇(CWM50)舉辦的“國際貨幣體系重構與應對”研討會上,京東集團高級研究總監朱太輝表示,有別于普通加密資產,2023年以來全球穩定幣發展呈現出了四個趨勢性特征:市場規模持續增長、持有用戶不斷增加、使用場景不斷拓寬、與傳統金融體系融合不斷深化。
從國際貨幣體系變革的視角來看,朱太輝認為,穩定幣市場在幣種上由美元穩定幣主導,儲備資金投向上由美元金融資產主導,美元穩定幣帶動了“新的美元循環”,有助于強化美元的國際主導地位。
京東集團首席經濟學家沈建光分析稱,美國新一屆政府的加密貨幣政策框架已經回到“支持創新發展”的主線,《GENIUS法案》比較清晰地反映出了美國意在主導全球穩定幣市場發展的意圖:既要實現美元穩定幣主導,也要實現美國發行人主導。
從近期英國、澳大利亞、韓國、土耳其、阿根廷等國家的立法計劃來看,沈建光認為,各國對于穩定幣的政策考慮已經不是要不要發展的問題,而是怎么發展的問題。
有分析認為,未來的加密貨幣生態,或許不得不在“自由創新”與“政治規訓”之間尋找新的平衡點。
中國社科院國家金融與發展實驗室副主任楊濤認為,在“新特里芬難題”下,如美元穩定幣以作為安全資產和信心存疑的美元資產作為支撐,增強自身的穩定性與可信性,反過來又試圖反哺美元資產的穩定性,其邏輯也難以自洽。雖然穩定幣增加了國際貨幣體系的彈性,但由于放棄了“超主權”,也無法解決其固有缺陷。
“跨境支付的真正痛點不在于技術的先進性,而在于規則、制度、標準與規范的差異,當納入主流監管的游戲規則之后,穩定幣的跨境支付效率必然受到影響。”楊濤表示,所謂的穩定幣推動構建“鏈上布雷頓森林體系”,仍存在內在的不可持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