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陳月芹

當下，火成社交貨幣的LABUBU，正刺激著一大批AI玩具創業者的野心：讓LABUBU們動起來！

他們是這樣想的：AI玩具幾乎是技術和資金門檻最低的AI應用賽道。這些初創公司背靠華強北、汕頭澄海、義烏等智能硬件和玩具生產基地和供應鏈，日漸成熟的大模型讓技術實現變得不再遙不可及。

他們當中的很多人來自大廠。近2年時間，天貓精靈合伙人李勇創辦了躍然創新，美團前副總裁包塔創立了奇點靈智，小鵬機器人產品設計原負責人孫兆治成立了珞博智能。一些傳統玩具制造商也想分一杯羹。

據不完全統計，2024年至今，國內AI玩具賽道已有27家創業公司獲得融資，其中6家融資超1億元，IDG資本、紅杉中國、高瓴創投、與字節跳動關聯的錦秋基金等均參投。

很快，AI玩具這個新概念下的產品相繼亮相：FoloToy為字節跳動定制的內部禮品“顯眼包”在二手平臺被炒至數百元。躍然創新的玩具掛件Bub－blePal累計銷量達25萬臺。珞博智能首款AI毛絨掛件芙崽Fuzozo6月18日上線預售，全渠道銷量約5000個。

這些明星產品的銷量和市場反饋，牽動著華強北廠家的神經。一旦感知到某種確定性，有的工廠就敢對品牌放話：已實現“公版公模”（開模廠商共享模具和版權），隨時可以復制量產。

然而在AI浪潮前，手握頂級IP與充裕現金流的潮玩巨頭泡泡瑪特，卻選擇按兵不動。按照王寧堅持的“無用之用”理論：產品只要有了功能屬性，都意味著生命周期的短暫和與生俱來的衰變。

看上去AI玩具和傳統潮玩走向了兩條并行的賽道。一條是一家獨大的造IP馬拉松，泡泡瑪特還在向外界證明自己擁有持續孵化和運營LABUBU們的能力；另一條是將IP和AI結合，拼技術實現速度和成本控制能力，無數創業公司在努力沖刺與突圍。

打磨初代AI玩具

AI玩具是什么？

目前行業內還沒有共同的定義。但其中一個主流形態是傳統玩具（毛絨公仔和潮玩手辦）的外觀，加上智能化的AI機芯。AI機芯通常集成了麥克風、揚聲器、聯網模塊（Wi-Fi/藍牙）和主控芯片，通過連接云端的大語言模型來和人互動。目前，這一形態的玩具，以萌uu、Fuzozo、Ropet為代表。

另有一類AI玩具為可動人偶，即把傳感器、精密電機、關節技術和算法集成在人偶上，通過AI指令做動作，如樂森的變形金剛、售價超萬元的靈童機器人等。

還有一些廠商劍走偏鋒，不生產玩具，只提供AI模塊。BubblePal便是一個可以掛在毛絨玩具上的“AI泡泡”，通過這個“外掛”硬件，用戶可以讓舊玩具“開口說話”，并保留對話記憶。

不同形態的玩具之間存在歧視鏈：可動人偶，因客群小眾、單價高，自成一派；自主設計IP的玩具企業，覺得仿生寵物沒有辨識度，很快會被淘汰；精心雕琢萌寵外觀、主打情感陪伴的企業，又瞧不上育兒賽道里佯裝AI潮玩的學習機。

在社交媒體上，根據交互方式的不同，AI玩具還被分為兩大陣營：“會說話的”和“不會說話的”。

“會說話”的玩具主打語言交互與智能陪伴。“不會說話”的AI玩具則通過動作、聲音、光效、姿態等來表達情緒和個性，更像一個仿生寵物。

麻薯Mochi就是一款能識別人的語音、電子屏眼睛做出豐富變化的養成系毛絨公仔，還能根據人的撫摸作出類生命體的反饋。這款潮玩將在7月下旬在世界人工智能大會（WAIC）首秀。

Mochi

早期打造Mochi時，創始人徐方和團隊預設它是能對話的。但多次測驗后，她發現，一旦回復得不夠智能，Mochi就會被用戶貼上“人工智障”的標簽，AI情感陪伴產品的情緒體驗應優先于實用功能。

“現在市面上不缺能講故事、回答問題、播報天氣的產品，大模型也足以支撐起AI玩偶說話的智商。”徐方說。她認為這只是AI語音盒子的價值，而沒有真正的情感交互。因此，她給Mochi的定位是人的陪伴和心靈寄托，“像一只‘五歲邊牧’一樣聰明，只負責可愛就足夠了”。

徐方團隊在Mochi的外觀上花了很多心思，包括如何讓眼睛更靈動、如何與人交互得更自然等。

徐方還堅定地選擇了毛絨作為外觀材質，因為Mochi的目標客戶主要為一二線城市20-45歲的女性消費者，“摸到毛絨觸感能使人體內的激素產生變化，讓人天然地對毛茸茸的東西有親近感”。

這也是AI玩具創業者從泡泡瑪特那里獲得的啟示：泡泡瑪特在財報中將2024年形容為“毛絨絨的一年”，這一年毛絨品類潮玩收入同比增長近13倍，是年度爆品。其中，誕生于2015年的LABUBU，因在2024年10月推出毛絨形態掛件火爆全球，憑一己之力推動泡泡瑪特的THEMONSTERS系列收入突破30億元。

與市場相互教育

今年上半年，大量AI語音盒子產品鋪天蓋地。受關稅政策影響，一些傳統毛絨廠家尋求轉型。而改造產品最簡單、出單量最大的方式，就是在原來的毛絨產品里加上一個語音盒子。

Mochi產品經理夏雪調研發現，在毛絨里簡單加語音盒子的AI玩具，用戶的使用周期很短，一般不超過2周。因此，他們選擇砍掉語音功能。夏雪說，這和降本沒有關系，一個語音盒子配件的成本約數十元，未來軟硬件的價格還會下降。“真正的原因在于這類產品的可玩性不強，讓玩具體現智能性，最重要的是能夠被‘養成’。”夏雪認為，首先要有打動用戶的點，例如可愛的外觀、“類生命體”的交互體驗；其次是能和人建立情感鏈接，記住人說過的話，感知人的情緒，具有養成性。語音盒子類的AI玩具基本不具備這樣的功能。

日本卡西歐于2024年11月發售的電子寵物Moflin，外形近似一只豚鼠，不會說話和走路。但它能通過語音和基于手勢的識別軟件，通過主人的觸碰方式和說話方式等，逐漸形成自己的性格和情感。目前，Moflin售價近3000元人民幣，長期斷貨，在二手網站上甚至被炒至過萬元的高價。

6月中旬開始，小紅書、微博等社交媒體上還密集出現了一批專門設計潮玩IP的博主。他們圍繞抽象、可愛、搞怪等不同風格，每天生成發布大量IP，一旦測出哪個IP能火，就賣給下游公司。

一位潮玩初創公司人士透露，公司在小紅書運營了多個賬號，除IP專屬號，還有專業拆解市面上各類AI玩具、更新業內動態的行業號，吸引關注AI玩具的玩家；如果自研IP潮玩沒有跑出來，還有希望作為解決方案打包賣給廠家，做兩手準備。

潮玩資深從業者王亦勉說，潮玩的核心是IP，如果初創公司過于強調技術，而IP設計薄弱，很難做成。

體驗過市面上多款產品后，王亦勉總結出AI玩具最打動他的點，要把眼睛的情緒效果做到極致。寵物機身如能精細地感知人觸碰時的力度，并給出相應反饋，例如被輕撫時眼睛顯示出一個愛心，瘋狂撫摸時顯示成滿屏的氣泡，會拉滿交互體驗感。

除了產品形態，在產品服務價格上，很多AI潮玩品牌也需要與消費者達成共識。

AI玩具品牌fuzozo在6月18日開啟一款產品的預售，定價399元，還沒發貨交付就已經收到批量的客戶投訴。fuzozo官方稱，玩偶每天對話有“精力”消耗，用戶用完可購買精力卡以體驗更多增值功能，每張周卡定價10元。據此計算，一年充值費用約520元。用戶反饋“養娃”費用太高。

事實上，這種服務模式并非首創。日本潮玩LOVOT產品本身賣3萬元，用戶每月還需支付880元，用于軟件和系統更新。Moflin也有定期維護的訂閱費。

業內人士稱，有些AI語音盒子會產生流量費，其實是大模型公司按接口向B端客戶收費。這種定價模式顛覆了傳統玩具“一錘子買賣”的邏輯。

抓住風口賽跑

盡管商業模式仍在打磨，上下游供應商已經嗅到商機。

一家做通信模組的廠商老板監測到AI玩具的供應正在起量，“2024年底咨詢的客戶多了起來，到今年2月方案成熟，4月就開始批量生產。”

這位廠商老板透露，只要客戶提供IP，華強北的廠商們就能定制，部分形態的AI玩具已實現一條龍服務。例如，樂鑫科技提供AI玩具的“心臟和神經系統”（芯片和底層連接技術），涂鴉智能提供“大腦和操作系統”（連接云端大模型的智能化解決方案和App），小智AI則提供語音交互開源套件。

不過，華強北的快速反應、快速復制的執行力，也給AI玩具初創公司帶來了壓力。

一位潮玩品牌人士稱，近幾個月，下游廠商定制AI玩具的訂單量成倍增長，“無論是打樣還是量產，從皮毛到外殼外觀開模，上下游廠商都在賺錢。而負責IP和銷售運營的品牌卻不一定能賺到錢”。他擔心，一旦核心解決方案供應商自己下場，對小型潮玩公司將是碾壓式競爭。

初創公司需要和華強北賽跑，找準產品定位，盡快上線銷售，培養用戶粘性。

前述潮玩初創公司人士舉例：“fuzozo定價僅399元，其實是降低硬件門檻、靠后續訂閱付費運營的打法，百元級的價格能錨定部分學生用戶，但沒想到，學生對長期付費的抗性更大。”

與之不同的是，徐方計劃將Mochi的線下體驗店放在機場、美容養生門店等場景，聚焦有一定付費能力、有情感治愈需求的潛在客群。

一個好的外觀能吸引客戶下單，但想要用戶長期“養”AI玩具，在很大程度上要靠內核的智能度。

在火山引擎負責向B端企業（如玩具廠商）提供云服務的人士向經濟觀察報透露，通過AI硬件客戶調用GPU或豆包大模型API的后臺數據，他們觀察到今年以來，AI玩具行業可能正處在上升通道。與此同時，他看到的數據顯示：9成AI玩具行業的企業客戶高頻調用API的周期不超過3個月，之后就開始直線下降。

AI風口正盛，作為潮玩界絕對巨頭的泡泡瑪特卻異常克制。一位泡泡瑪特員工透露，公司內部一直不做任何AI相關的產品。

泡泡瑪特創始人王寧曾提過一個問題：“潮玩手辦能提供什么樣的實用價值？”他自己的答案是，潮玩沒有實用價值，不像杯子能喝水，不像筆能寫字，而潮玩為什么能存在，消費者為什么喜歡潮玩，是因為它承載著一種情緒或精神層面的功能。

前述潮玩初創公司人士說：“如果泡泡瑪特把IP加上AI或者其他功能，會把自己從一個創造‘藝術品+情緒價值’的高端文化品牌，降維成一個電子產品制造公司，從而失去最核心的品牌溢價。”

（作者 陳月芹）